【原创】徘徊篇
本帖最后由 冥王大大 于 2024-8-20 15:31 编辑玩具小熊
我有一个珍藏了十多年的玩具小熊,但是今天我准备扔掉它。
我拍了拍那件很旧很旧的储物匣,我被呛得睁不开眼。过了许久,我才看清它的样貌,它是一个很精巧的木头匣子,据说是我学木匠的爷爷做的。它有着古老的榫卯结构,里面布满灰尘、蜘蛛网,还有我童年的玩具。
我是在收拾匣子里的玩具时发现它的。它落在地上,看着我;我怔在地上,盯着它。它看着我,好似幽怨般地看着我;我盯着它,只是盯着,说不出一句话。
我最终走过去把它拾起来,捧在手里端详,它有点破,露出了棉花,毛色灰黑。我想补一补它,奈何我补不好它。当我再次和它对视:虽然它是憨态可掬的泰迪熊的模样,但隐约间总感觉它的眼神悲伤可悯。我实在看不下去,于是决定把它丢掉。
收拾完匣子里的东西,我看向预备扔掉的那一堆东西:里面有爷爷做的小木槌——现在看来已是无用,有精致小巧的印章——也只是一时兴起买的,还有那只玩具小熊——我又和它对视了。
这次我没有逃避,直接把它抱起来,审视着玩具小熊。这次它的眼神少了几分犀利,我就这样抱着它,竟感觉到了久违的温馨——我开始有些舍不得它了。
我不禁问道:“这小熊的温馨从哪里来?”
“是因为它是慈眉善目的爷爷送我的小熊吗?”
“不,是因为它是儿时伴我入眠的小熊。”
现在它竟如此破了,我不禁有些惭愧。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抛弃它的?
“长大了,就不再需要了。”
长大了,给我买玩具熊的人也去了。
我终于还是把它放回了木匣子里。
我想念做木匣子、送我小熊的人,我也思念抱着小熊的时光。
援手
自从来到市区,我每天都要很晚才能放学回家。
要想进入市区的老屋,你要穿过灯火星稀的小道,要在寂静无人的一楼等电梯,最后才能回到自己的安乐窝。
突然有一天,我在一楼见到一位老太太,她每挪动一步就要叹息一声。现在已接近午夜,我心里有些害怕。但突然想起我白天的时候好像见过她,那是也是这副模样,很痛苦地呻吟着。她莫不是有什么厉害的病?可是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边?
她恰好也向我这边过来了,我一时也很慌张,只见她向我问道:“你是干什么的?”
我无暇思索,回了一句:“我是这附近的学生。”
令我意外的是,她居然开始向我求助:“孩子啊,你能不能帮我给施工队打个电话,我已经一天都没进去家了。”电梯旁的墙上正好贴着施工队的传单,大概说的是楼上有人正在装修,希望楼下的住户能够谅解,并在下方留下了联系方式。
我手足无措,只好回答:“我是学生,我现在也没把手机戴在身上啊。”
她似乎没听清我说的话,一只念叨着什么“救救我吧,孩子”之类的话。我手里还拿着要带回去的书,无奈之下,我只好又说了一边:“这,我也没带手机,怎么帮你啊?”
这回她大概听懂了,叹息一声,又说:“那你能不能去给我儿子打个电话?”
我自然知道门卫在哪,但我当时吓坏了,一直想着怎样坐上电梯回家,一时竟忘了门卫在哪,于是我说:“我也不知道门卫在哪啊。”过了一会,我又想到回家拿手机再打,于是问道:“你儿子电话号多少?”
她思索了一会。回答道:“我儿子是施工队的,你打电话给施工队就行。”
我又害怕她会跟我进家,奶奶正犯心病,恐受不了刺激。我也是干着急,又思考了一会,问道:“那你家在哪?”她指向了电梯旁的一间屋子,现在它大门紧闭,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。我从没见过有人出入过那里,我愈加地慌乱了。
又经过了一段斡旋后,她的大意已经明晰:她现在很难受,又回不去家,而现在她儿子儿媳都不在家。
在外面待了这么久,奶奶恐怕要担心我了,我回家的心也越发强烈。我一边挪向电梯,一边说道:“我先回去把东西放上去,然后再来帮你吧,好吗?”
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:“唉,这个孩子……”大概是她也不耐烦了,便转身离开。
见她转过去了,我立刻按下呼梯键,上了电梯。回到老屋时,屋内一片漆黑。出于愧疚和恐惧,我叫醒了奶奶,并开始和她商量对策,一段时间后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:奶奶果然又激起心病了,自然不能立刻和我下楼,而我其实还想着逃避,不知道实际要做什么。
大概是我认为让她等了这么久不好,我拿上手机就先下去了。
到了一楼,这时多了许多其他这个时段回家的人,但始终不见那个老太太的身影。我灰溜溜地逃走了,躲在一边,看着那些人都上了电梯后才出来。
找遍了整个一楼,也没见到那位老太太,于是我猜想刚才的那群人中准是有人伸出了援手。当我再看向她家门的时候,我看见那门嵌着一条缝,但是屋内并没有什么声音。
这似乎坐实了她已回家这件事,我便顾不上那么多,回家休息去了。但一段时间内,我都很惧怕再在乘电梯的时候见到她,然而她也确实从此再没出现过。
现在,我倒很想见见她。不知她病是否好些了?儿子儿媳是否还是那么不顾家?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最终有人帮助了她吗?如果下一次,或者别的什么人向我寻求帮助,我希望我不再畏畏缩缩。
去海上
趁着假期,母亲带我去上海看病,虽足有一周多的时间却仍很局促,以至于我对上海的一切了解就停留在了医院、饭馆和旅店。
原计划停留一周便是最宽的期限,其中还包括一些游玩的时间。但各项检查,一拖再拖,每天都要在等候室从日中等到日落,我们的时间便仓促起来,而等候室里每天都座无虚席。于是我想,匆忙大概也是一种病,因为医院里的人总是急匆匆地来,又急匆匆地去。
等待是个体力活,不知不觉,肚子里就空了。出门在外,自然就不能自己做饭了,而且我们住的旅店也并不提供饮食,于是我们就近找了家馄饨铺。它的店面并不十分整洁,颇有些乡土气息。我吃着碗里的馄饨,老板娘就坐在对面包着手里的馄饨。这馄饨似乎也没有因为它是手工包制的而抬高身价。汤在胃里暖暖的,这便是我的早餐。
中午我们去了一家大食堂里吃饭,里面的人既多又杂,前面刚有客人吃完,我们就被安排上了他们的座位。后面有几个晚些来的,只能提着盘子干等着,有些人等不及,就直接端着盘子吃了,手里的盘子晃悠悠的。这里的人似乎都很着急,前面的人急着来占座位,后面的人急着催前面的人快点走。一过饭点,这里就变得一片死寂,刚刚热闹的景象恍惚般一闪而过。
去医院取完报告,天黑得像墨一样,只有街上通明的灯火还在说明着这座繁华之城。母亲选了一家“家乡菜馆”落脚,里面的人说普通话,上的菜也颇有上海风味。母亲主动跟店主搭话,互道家长里短,只是店主似乎并不想和母亲这个“老乡”多说几句。最终,店主赠给我们一碗汤——其他客人也当然照例要赠的。我回到旅馆后肚子不大舒服,就一头钻进了厕所。
只听见母亲在门外喊了,趁着等候复查的日子,我们要去周边旅游,她相中了一个既能带我们游玩好多地方,价格又十分公道的旅游团。我即使不答应,又作何法呢?
第二天晚上,我们登上了旅游大巴。我在车上想,我回去后一定要编一个故事,好好批判一下(我有个原则,批判的时候不用完全的实事),但又转念一想,我又哪能编出比这经历更有戏剧性的故事呢?况且生活就是真真假假、假假真真,就是虚幻与现实的交织,让人捉摸不透。
果然,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去一个景区,再去一个推销点,结果有的景区也是推销点。但我们什么都没买。在大巴车上,导游还抱怨说,我们这批游客就是太拘束,出来玩不花钱玩什么尽性?可是,我想,能花三十几参加一个旅游团的人,难道会舍得买那些成百上千的奢侈品?什么样的人连自己都骗呢?
回到旅馆后,母亲和前台的柜员起了纠纷,大概是母亲出发前误选预订了一个较贵的套餐,而现在不能取消了,只是她坚持说自己订的是较便宜的套餐。我想主持公道,但我人微言轻。结果,母亲一定要在另一处更贵的旅馆折腾两宿,在临走前的几天又回到了原来的旅馆,大概是想到了折中的方案。这让我想起,我有一次坐错了公交车,想通过换乘回到正轨,结果却是南辕北辙。
上海不愧是海上的城市啊。最后的几天,母亲要带我去博物馆见见世面,又恰逢台风登陆,我们险些被拒之门外。其实,我去看还是不去看,看实物还是看图片,文物就在那里,我也触碰不到它。回来时地铁也暂停了,我们只好落汤鸡一样,浑身湿漉漉地回到旅馆去。
走之前,我站在黄浦江畔,看这波涛汹涌,竟一时不知这是大河还是大海,听人说,这里的水是咸的,我便认为这是海。
黑潮
人一生中有两个阶段最需要他人陪伴,一个是蹒跚学步的幼年,一个是风中残烛的老年。幼年的孩子需要长辈的指引和爱护,而年迈的老人们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再多看晚辈们一眼。
那一天我推开家门,屋里的光亮很微弱,进去细看,是餐桌上的红烛,一支燃到尽头,熄灭了;另一支也在接近末端的地方摇曳着,看样子奶奶应在旁边守了很久。
我起初以为是家里停了电,却到这时还未来得及将它熄灭。然而奶奶只是解释说,这是一个纪念日。
我大概有些记起了,是有这样一个纪念日。
那时我的父亲和老叔还在上学,各类学费都急需解决。然而正是需要钱的要紧关头,晴天霹雳般地,我的爷爷去世了。其实这在知晓爷爷胃癌晚期的时候,奶奶就早有预料。但因为病床前的一句诺言,她没有改嫁,而是始终在支撑这个家。
那是她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,奶奶说。
爷爷的去世连带着奶奶的失业,以前在家兼做裁缝的闲在日子也一去不返。为了多赚钱,她要去铁路帮人擦车叠被,好换来微薄的一点薪金。那种绿皮火车,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几节的车厢;有时奶奶擦车途中,因为常常吃不上饭,又累又饿使不上力气,她就要去买一瓶啤酒;喝剩的玻璃瓶还能再卖得一两元钱。是的,除了擦车以外,奶奶还须去拾荒才能勉强贴补家用。当然,那样的日子也一去不返了。
爷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我没有见过爷爷,但奶奶说他待她很好,我对爷爷的了解也大多是奶奶告诉我的。我的爷爷是一个转业军人,他的性格有些执拗,好在家里关系和睦。爷爷当过坦克兵、会计、木匠,不过无一例外,爷爷都是其中的佼佼者。
“你爷爷是全公司字写得最好的,我的字还都是跟他学的呢。”“他这人特别聪明,别看他只上过小学三年级,开方、解方程,他都会呢!”“无论多复杂的结构,他看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,照葫芦画瓢就能给你复制一个出来。那次公司举办冰灯大赛,组里的木匠都不会做旋转冰灯,只有你爷爷想到往钉子上加一块圆形玻璃板,转得那叫一个快,还得了一等奖呢!”……诸如此类,字里行间都是对爷爷的敬佩。
最重要的是,爷爷很爱家人。年轻时的奶奶不喜欢成天和孩子腻在一起,以至于老叔小时候夜里睡不着,想和爷爷奶奶同床,奶奶却以双人床不能睡三人为由把他赶走了;而爷爷总喜欢抱着小孩子,橱柜里平常也塞满了小零食,这是附近的小孩都羡慕不已的。有一次奶奶和爷爷吵架,正吃饭的奶奶一口气把桌子都给掀出屋外,晚上回来还是爷爷半开玩笑般地打着哈哈过去了,两人才重归于好。
爷爷总是像对待小妹一样对待奶奶,实际也确实如此。爷爷的岁数比奶奶大很多,而且个头又不高。在农村,男人如果个头不高是很受女方家人的诟病的。所以,自从奶奶提出要和爷爷结婚起,奶奶的家里人就说什么也不同意;爷爷的家里人也是如此,他们认为奶奶要是嫁给爷爷就真是太可惜这样一个漂亮姑娘了。奶奶年轻时也的确很漂亮,所以在爷爷英年早逝之后仍有许多人来找奶奶求婚。
但是奶奶一直坚持这段恋情,后来也是喜得二子,爷爷也晋升为股长,家里人的怨言也少了,似乎一切向好。只是爷爷因为胃癌早早去世了,这段幸福的日子并不长久。
在病床上爷爷握着奶奶的手,说道:“小王啊,我死之后,要是你管不了这两个孩子就再嫁出去吧。”
奶奶红着眼,眼眶里的泪水早已流干,回答说,叫爷爷放心,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这个家。这年,奶奶已是四五十岁的人了。
就是因为这一句允诺,奶奶不离不弃,拉扯两个孩子都毕了业、有了工作。然而时至如今,奶奶的两个儿子都各自成家,要照顾自己的家里。命运的齿轮兜兜转转,仿佛她又是孤身一人。
奶奶是真的老了。不止是我,她自己也是切身体会到的。比如收拾好的东西时常忘记放在哪里,要直到锅里冒出浓烟才察觉到菜做糊了。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
也许是从那天住院开始。虽然之前医生就建议奶奶检查异常肿大的甲状腺,但由于种种原因——主要是没人陪她去,她也一直没有去检查。直到后来奶奶总是呼吸困难,在她的一再要求下才终于动了手术。
不过她的两个儿子,一个在异地,一个在公司——最终来的人是我母亲,他们终究没能脱出身来。此情此景,正如之前奶奶头晕脑涨、独卧在床那般似曾相识。那次陪奶奶去医院的是我的老婶。
这个不方便也好,那个不方便也罢。奶奶常唠叨的一句话,终于在自己身上应验了:“人在最关键的时候只能靠自己。”
奶奶很要强,医生要求术后三天才能离床,奶奶第二天就开始下地挪步了。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,奶奶却说,她必须快点恢复,才好来照顾我这个孙子。这么说来,就连两次的手术费都是奶奶自己交的钱,坚持要用自己的积蓄,说她现在每月还有一千多块钱的养老金,能给自己交得起医药费。
然而这个习惯了自食其力的要强女人,最近却有些惧怕孤独了。
从我上初中起,奶奶就一直在陪我背东西。我起初以为,这不过是她早年间当老师的习惯罢了——老师都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成才。学生是她的孩子,孩子是她的学生。等我升到高中,她就鲜少能帮助我学习了。于是,她就只在每天中午考我英语单词。
英语对奶奶来说是一名很陌生的学科,但她认识拉丁字母表示的汉语拼音;再结合书上的汉译,她也能帮我复习一些。可是时间一久,弊端就显现了:英语中同义词多,形近词更多。有的时候只说汉译我还要结合它是哪一课的单词才能写对,而视力不好的奶奶又时常把e看成c,把v看成u;估计是奶奶的舌头也有些僵硬了,总把t下意识地说成d;遇到长单词,她就既用汉语拼音的发音又用英文字母的读法。我也想过教她英语单词的发音,但想到短时间内不会有好的效果,也就放弃了。最终,我以有其他课业为由,提出要终止这项活动。
这其实也是无奈之举,我也确实不可能每天中午都有给英语的时间,我英语的成绩也是所有科目中最好的。然而奶奶却并不买账。
一开始奶奶也说如果我坚持不写她就不再参与我的学习了,哪知在见到我一两天也没有动静之后,她竟然开始央求我了。我着实吓了一跳。要知道以奶奶说一不二的强硬性格,别说主动下场,随便求人是更不可能了。我终究还是被折服了,不过这才让我有些注意到我未曾注意过的某些细节,然而我也无可奈何。
奶奶最近总是在看手机,以至于眼睛的度数又涨了。我劝她说,不要整天看手机,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。奶奶站在阳台边上盯着窗外,我坐在她背对着的沙发上,看不见她的面部表情。她说:“你们平常都上班、上学,我一个人在家又没什么干的,不看手机干什么?而且我每天下午也都出去遛达,太远的地方我去不了,在附近走一圈得了。”
我说,那她不是也可以跟楼下那些同龄人一样,晒晒太阳唠唠嗑吗?
可是奶奶似乎和同龄人没有多少共同语言。她认为那些老家伙们都太“老土”,没有精气神。殊不知她自己也是人到暮年,只是心里那股不服老的劲还没有完全褪却。
后来我又谈到我要上大学的时候她该怎么办,很大概率就是要住在老叔家了。“可是你到了他家,家里平常也没有人,你怎么办呢?”我是在开玩笑。
奶奶说,那样她就在家里自娱自乐吧,想出去的时候也出去走走。
“那到时只怕你连去湖边都去不了了吧。”这也是开玩笑。在我来市区之前,奶奶就一直住在老叔家。他家附近有一片湖,不过想到达湖边要跨过一条大马路。在奶奶以前尚有余力的时候是很喜欢去湖边遛遛的。
看着奶奶望向窗外的样子,我隐约看见孤独感潮水般地将她全身浸没。想当初她经历过那样漫长的、孑然一身的孤寂岁月,如今终究是老了,也想多跟家人唠唠嗑。现在再看这两根红烛,又是否是奶奶在追忆,在老城的那间老屋,洞房花烛夜二人甜蜜的窃窃私语呢?
突然想起奶奶跟我讲过,她年轻时赶上红卫兵串联。本来有机会去上海,却因为晕船而不了了之。那时她看着那大海,翻涌着一片漆黑的潮水,也曾吓退了她的一腔热情吧。
一时兴起写的,也就只能这样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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预备其实应该换成准备,这个词用在这段话里是不适用的哦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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