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石城遗梦》

林***

南宁的六月总带着铁皮柜的锈味。2013年我住在城中村顶楼，她第一次出现在漏雨的凌晨三点。我们共用泛黄的搪瓷盆接水，看霉斑在墙角洇成水墨画。她缝补我衬衫时总哼粤剧小调，右耳垂的朱砂痣随针脚摇晃。

"石城码头有株百年蓝花楹。"她临走前把铜纽扣放进我掌心，蝉鸣刺破晨雾时，墙上的霉斑已经干涸成地图。我在邕江边问了七位摆渡人，都说石城码头早在上世纪就拆了。

2024年清明，开往云浮的大巴碾碎满地月光。网友留言说云浮旧称石城，我攥着那枚铜纽扣，指甲掐进当年被她缝线勾伤的旧疤。

婚礼摆在老骑楼天井。新娘经过时，旗袍襟口的蓝花楹刺绣擦过我袖口。她转头对宾客微笑，耳后创可贴的位置与我梦里被蚊帐钩划伤的地方重叠。司仪说新郎是她高中同桌，我突然想起那年在旧货市场，她抚摸过一对褪色的同桌木椅。

"先生贵姓？"她端着酒杯过来，婚戒在烛光里晃成涟漪。我摸出随身十一年的蓝格子手帕，里面包着梦里她送我的铜纽扣。"我...来还东西。"纽扣落进她掌心那刻，她睫毛猛地一颤，当年我们在旧货市场淘的唱片机，此刻正在放新人婚纱照的展架旁沙沙转动。

暴雨突至时，她正踮脚调整喜糖盒位置。我下意识扶住摇晃的凳子，她发间白玉兰香混着陈皮糖气息漫过来："小心青苔滑。"这句叮嘱原本属于我们的梦境——在漏雨的出租屋里，她总这样提醒赤脚的我。

二楼传来《分飞燕》的乐声，新郎举着伞匆匆赶来。她旗袍下摆扫过我的旧帆布鞋，鞋面上还沾着当年从南宁带来的红泥。雨水顺着铁皮檐角砸在搪瓷盆里，和十一年前我们听过的雨声押着相同的韵脚。

离场时经过骑楼拐角，穿堂风掀起褪色的招租告示。泛黄纸页上有人用铅笔写着"蓝花楹开时归"，字迹与我二十三岁那年的日记本如出一辙。江对岸传来夜班渡轮的长鸣，惊起满地潮湿的月光。

石城从来不是某个地名，而是所有未说出口的"如果"在岁月里筑成的海市蜃楼。起身时发现西装口袋多了颗陈皮糖，糖纸折成的蝴蝶正栖在袖口，像她当年别在我蚊帐上的那串剪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