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去的家乡

饭***

寻觅着，寻觅着，不知何时才能望见的家乡。
遥望着那不知何时才能望见的家乡的人。
因为人就是家乡，家乡就是人。

一
我本没有家乡。

我是城市的孩子，这点我毫不否认。一直以来都认为，我的根就在城市。事实上也的确如此。过年的时候，我想除了一两次吧，专程回过那个名叫老家的土地。那时迎接我的其实也是另一座城市，爷爷奶奶的家，爷爷奶奶的笑容。

我当然享受那种感觉。尽管我还暂时不能理解爷爷那会的笑。那时他说那叫天伦之乐。我告诉他我不懂这个词，我只知道楼下冷饮店的冰激凌能让我很快乐。我想他当然听懂了我的意思，告诉我吃多了要拉肚子！

我说，拉肚子也快乐。于是爷爷笑着妥协了，那天我背着我父母吃了三个圣代。我还记得是巧克力，香草和甜瓜味的。那天晚上，不出所料地拉了肚子。父母先是埋怨我，然后又埋怨了两句爷爷。

爷爷先是认了错，然后替我说了好多好话。

事实上，我在老家的生活就是我在深圳的生活。我从来没能在生活的、所谓的、各种各样的、体验的、程度上，体味到过哪怕是一点点的老家的独特气息。

也许这个时候我的评价，只能是我找不到家乡。

二
找不到的家乡也好，不得来那样的感伤。

不知什么时候，渐渐地与地界上的老家断了联系。外祖母去世后，外祖父便搬了过来南方同住。也是为了他的身体的考虑。而此之后，爷爷奶奶则在每年的春节“反向春运”来深圳团聚。一座移民城市中也渐渐有了家乡的炊烟。

我毕竟没有家乡，炊烟这个意象也仅仅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。城市的楼房已经太繁华，霓虹中早已看不见了烟火。但我知道，在团聚的时候，我有了家的感觉。或许人们想着的家乡，就是家。人们口中的家，永远都在家乡。

我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家乡。

三
家乡的人总是关心着不常在家乡的你。家乡的人总是想将家乡的带给你。

爷爷曾兴奋地告诉我他那满墙的书是黄金屋。我看着满墙的繁体大写狂草和小篆，自知无福消受。便坦言我根本不知道它们的价值。

爷爷嬉皮笑脸，说他在书里面似乎可能也许夹着不少存折。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存折，他就改口说钱。当时我就兴奋了，跟我爸说我要把那些书都搬回家，一本一本翻找存折！

我爸则吓唬我，说那些存折要等我看完那些书，看完了才能找得到。那得看到什么时候啊？我又看着满墙的繁体大写狂草和小篆，又自知无福消受。而爷爷则哈哈大笑，抽出书本开始翻找起来。

我以为这位老文人又想起了什么前辈的某一篇传世名篇，要赶紧抓出来拜读，就离开了书房。

第二天起床的时候，床头多了好一些小本本。可惜就像我说的，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存折，看到了那些小本本便没有在意。而后来才知道，爷爷真的花了一晚上从书堆中找出了一堆存折。现在则在补觉。

虽然现在我已然知道那些信用社早已散去，而仅有的某些银行的那些存款，则是几块几十块，加起来堪堪过百。

虽然没有钱，但透过老顽童，我又得以再窥家乡的样子。

四
已经不在乎家乡的烟火了，因为家乡的寄托从不在他物。

爷爷奶奶年龄渐长，地理上的故乡的寒冬不再显得温和，开始露出锋利的刃尖。

为了避寒，最终爷爷奶奶搬来了深圳。地理上的家乡更加成为了抽象的彼岸，而城市似乎变成了生活的真实。然而我清楚了，真实的不是城市，而是城市里的人。

简言之，爷爷奶奶，还有外公，都在深圳，那么深圳就是家乡。

确实几年的年夜饭都是在深圳吃的。几年的春晚都是在深圳看的，然后当然的，骂春晚节目也是在深圳骂的。

可惜深圳烟花禁令在前几年实施之后，愈发的严格了。在更早的几年，虽有禁止，但总归能在小推车上买来点会自己喷火的小炮仗。但是现在过年的晚上，除了一些同俗自媚于众的电视，窗外是一片死寂。

深圳是移民城市，街道上繁华在过年一扫而空。

爷爷奶奶也来到这边之后，倒是年味足了。年味难道是那几张红纸吗？或者是晚上围着看的一点消遣吗？还是窗外的烟火呢？

还是，那里的家乡？

五
家乡最美的愿景，是家乡总是希望你的最好。

爷爷1935生人，上过中专。在那个年代已经算的上是知识分子了。但他老是担心自己没什么文化，总是不断地看书学习。也就有了前面说过的他那引以为傲的满书架书。

爷爷奶奶搬来深圳大概是在我上初一左右，那会我的成绩不能说遥遥落后，也能说常年垫底。事实上当时总还是有点自卑。爸妈大抵也不太清楚该如何鼓励我，事实上他们尝试了，鼓励我要好好学习，鼓励我上课认真，鼓励我考试放松心态。但是效果不明显。

而爷爷，老派的知识分子，倒显得不在乎。笑笑说考试考出来的不是自己的，真真能是自己的东西考试考不出来。

老生常谈地，十分老套地，但也是最最真实的就是老一辈对子孙那快快乐乐，平平安安的祝福。

爷爷操着家乡方言味的普通话其实对我来讲并不亲切，因为亲切的源泉是熟悉。我都听不懂的东西很难有亲切感。但是我知道，爷爷对我来讲很有亲切感。

家乡的人，总是希望你最好。而且是你的最好，与别人何干？

六
家乡永远是你的后盾，因为家乡永远坚韧。家乡的人永远是你的后盾，因为家乡的人就是家乡。

初确诊的时候，爷爷的第一反应是笑。他不太相信，因为他觉得他的爷爷没有过癌症，其实纵使有，那个年代可能也不太清楚。但是他的爸爸也没有癌症，这是确凿的。

爷爷相信癌症这玩意吧，是有“基因”问题的。既然连着没有，那就是没有，为什么偏偏能找上他呢？

然后他跟爸爸说，不要在意。他知道的，这种癌症转移慢，危害小，只要不是晚期，自己能熬死肿瘤细胞。爸却再也没能像往常那样开玩笑地说出那句，极有可能出现在他俩之间的对话的句子：去你的吧，那就是晚期的。

当然爷爷最终还是知道了，他第一次知道那是晚期癌症的时候我也在那里。他还是笑，招招手问我，害不害怕失去爷爷。我说我不怕，死了之后给您埋在地底下三四尺，这样你就能离你研究了一辈子的地质矿物更近一步了。

他点点头，说他也不怕了，因为他知道我不怕。如果我怕的话，他就活给我看。

七
坚持不一定有奇迹，如果有，它的名字也许叫家乡。

然而当我爷爷问爸爸会不会有奇迹发生的时候，爸爸说，只要你坚持，就有奇迹。当然，我得说，这是爸爸哭着告诉我的。看着哭得像孩子一样的爸爸，我知道，他的家乡已经飘零了。

但是如果将时间回溯到我爸爸还在跟爷爷说那句话的时候，我一直相信奇迹终会降临。医生曾预言了一个期限，原话是：“三到五年吧……我不敢保证。”但我曾一次次告诉自己，那不是真的，我爷爷算过命，他能活一百二十岁呢。虽然他不相信，还总说活到那个时候就是找罪受，天天插着氧气管食管还不如让他现在就死。

我还在坚持，期待着那个家乡的奇迹。

八
家乡的老故事还在书写，我亦是故事中的人。

故事不会因新人的加入而变得崭新，却会让新人的心感受到老故事最强烈的震荡。

周一时我还去看了爷爷，他住院的时候癌细胞似乎已经转移到了肺部，正带着呼吸机。但是我说话他还能回答。甚至还能喝点酸奶。

然而周四周五两天我妈妈回家的很晚，而且一直躺在床上。我真傻，真的，当时就该察觉到什么，可惜没有。

听闻最终的消息是在中午时分，我是走读的学生，中午还能去见见父母。中午妈妈眼眶红着问我下午是否能提前点回来，就是说请个假。那时爷爷其实已经近乎昏迷了，当然事后我才知道，是完全昏迷了。我当时觉得情况不妙，趁妈妈炒菜的时候拿过妈妈的手机，才在群聊里面发现姑姑姑父，在群里发着爷爷的照片，那时候我问了我妈妈，爷爷是不是快要到头了。她的回答很模棱两可，是“快了”。

我真傻，真的，当我看到照片的那个瞬间我就该明白发生了什么。可惜我还去上了下午两节课，才从学校回到家。

事实上，结果在两天前已经尘埃落定。

我原以为这是散文作者的煽情情节，而我永远不会成为故事的主角。但是当事实来到身前的时候我才发觉，家乡的老故事还在不断被书写。

而我亦是故事里的人。

久

就是故意错的字，第九篇，第久篇。但愿人长久，长长久久。

家乡的人已经远去，哪里才是家乡？我也许是城市的孩子，但我清楚我的家乡。

家乡就是家乡的人，家乡的人就是家乡。

听说过，每一个离去的人，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

那么，爷爷的家乡故事可以用一句拉丁文作结

Approximavit Sidera
爷爷一生都低头研究着地质，现在终于第一次接近了群星。

——2024.11.30

饭***

听说过，每一个离去的人，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

那么，爷爷的家乡故事可以用一句拉丁文作结

Approximavit Sidera
爷爷一生都低头研究着地质，现在终于第一次接近了群星。

NanaS***

节哀

***

不论你在夜里，午后，清晨。都能在脑海，镜中，门后，窗前，远方看到我。
我是清晨驱散浓雾的第一缕阳光，我是正午曝晒下最高大的树荫，我是傍晚喧闹世界的最后几点生息，我是午夜归家火车悠然打破寂静的轻声嘶鸣。
我并不于你思绪里常在，而在无数次眷恋与哀鸣中你所深情凝望的每一处，我都不曾离开。我是你的灵魂，我是你的影子。